火车尽头 第一章
一
十五岁那年，母亲执意坐飞机去新疆旅行。我坚持坐火车。火车于我来说，有一种特殊的功能，也寄托着一份特殊的感情。
在济南站，一位六十多岁的妇人抱着一个约四岁的男童上来了，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的提着行李的女孩。她们和我坐在了一个车厢。男孩很乖，不哭不闹地坐在妇人怀里，竟和我一样望起了外面的白杨。我向来不善言谈，并没有和他们多交谈。那年轻的女孩坐定后，好奇地望着我的侧颜，随后惊叫一声：“叶形！你是叶形！那个作家吗？我非常爱读你的作品！像《形影不离》《找寻》我都读过！天哪，怎么有这样幸运的事情....”
“你好.”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赞赏惊住了，憋了好一会才憋出这两个字。事实上，这么些年在北京的打拼，我算不上实现了我的梦想，当一个成功的作家。大学毕业后，经历了无数次的退稿和冷眼，出过两部散文集，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骄傲的事情了。我才发现社会就是这么现实。
“我叫林初霁，今年大二，”她看了看身旁安静的一老一小,“这是我妈和我...外甥。”
那妇人一句话也没说，沉静的脸上有几分慈祥。她像母亲一样喂了那个男孩一口香蕉。
“你们从济南到哪儿去？”
“北京”
“真巧，我也是。”
“是吗？那太好了，我十分想和您聊聊呢。”
这时那小男孩扭过头来望着我，盯着我裙上的蔷薇，我们没有对视。但我看到了他那一双小小的眼睛，多么熟悉的眼睛。薄薄的眼皮，大大的黑宝石般的瞳孔里含着忧伤。清澈的忧伤。这眼睛把我又带回了二十多年前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相像的眼睛。我告诉自己，这是个巧合。
“孩子的妈妈呢？”
“你说我姐啊，她在南方。”
“那爸爸呢？”
“他啊...在...”
那妇人忽然抓了一下初霁的的手。
“在北方吧。”
这似乎有些荒诞。拥有孩子的父母怎么一个往南，一个往北。那沉默的妇人似乎不愿让人过多地问孩子的身世。
“叶形姐，你知道吗？我的一些同学说，你的文字太平淡，但我不这么认为，我觉得你平淡的文字中有很深厚的情感。从你的作品中看，你是不是在找一个人？
第一次被读者看穿，我尴尬地点了点头。
“那有需要我帮忙的吗？”
“不用了，谢谢，也许，我找不到他了。”我对这个活泼的女孩说。
初霁突然安静了。接着，她又淡淡地问道：
“他对你，很重要吗？”
“嗯。可我现在都快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了。”我无奈地笑了笑，“时间真是个隐形杀手。”
“叶形姐，你要相信，有些感情一辈子不会输给时间。”
我觉得她曲解了我的意思，又认为她说的正是我漂泊在外多年的理由。
她说得对。也许对吧。
“妈，累了吧，我来抱小非吧。”初霁对她母亲说.
“不累，他跟我跟惯了。”
“我爸也真倔，他干嘛把自己的外孙子变成这个样子啊。”
“少说两句吧，这不是家里，你那快嘴消停会吧。”
我虽然看着外面的白杨，心思却全被这对母女的对话吸引了过去。原来，那个安静的有着黑色瞳孔的男孩，名字叫小非。小非现在睡着了。薄薄的眼皮轻轻地合上了。
“您看我姐现在的样子，我都快不认识她了。”
“那是她的命，别说了，初霁。”
“每次我一看见小非，就想起我姐，我就难受得...”
林初霁的妈妈立起身来，怀中的男孩差点醒过来，又沉沉睡去。“我带小非去铺上睡觉。”她低声地说道。初霁没有再说什么。我同初霁交谈起来。
这时车窗外已变成了一片田野，白杨消失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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